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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創傷知情」在「生命書寫」的三句話(一)聽到傷了嗎?(丁吉茂老師分享)

作者:丁吉茂老師(國文老師)

當創傷出現在文字裡會是怎麼樣的呢?帶領國高中孩子書寫生命多年,孩子的話中總是閃爍著種種的情緒,我相信那一字一句都具有著療癒的力量,不需要批判,也沒有什麼好壞,只要靜靜讀著、陪著、看著,恭喜他更貼近內在的自己,也恭喜自己又更認識點人性。

一、「那樣很傷。」──聽到傷了嗎? 

  「好痛!」「那好疼!」「哭哭!」「不要!」這樣隱藏在文字後面的情緒,常讓我不自覺地眼眶潤了……能夠感覺到「傷」,就是「創傷知情」,那不是知識,也不是同情,而是一種心底體認到的撼動,是接納情緒後的理解,是願意擁抱傷害與祝福

  從小我就莫名能體認到他人心裏的「痛」;隨著成長知道那些多情的眼淚有著自憐,那些對他人的憤怒其實是捨不得傷害自己;更懂事一點,學會怎麼剝開層層的想念後,我明白了人所以管不住自己,是因為不夠認識自己。

  「知情就是一種療癒。」

  就像傳統中醫的脈診帶有三分療效一樣,「創傷知情」也是身心自我修復的初步──懂得自己的傷怎麼來的,才能理解人為什麼會受傷;能夠專心地愛自己,才能夠無私地去愛別人。

  感受到自己或他人心裏面的痛,那就像肢體的重傷會讓人痛到麻木,痛到無感,所以許多人下意識地對心理創傷「不知情」,那沒有什麼過錯,可能是單純地不想處理傷口,或是想靜靜在時間中慢慢痊癒──這都是人性使然。

  然而,在陪伴孩子書寫的過程中,我發現最難的不是讓孩子面對問題,而是看著自己身上一層層自我保護的鎧甲,然後「微笑」地對「知情」的孩子說我沒事──其實心底好有事……

  「微笑」需要功力,過往的傷痛可以看淡,卻不能無視;如果人一直對造成傷害的原因冷漠以對,讓看似堅強的心靈持續接受打擊,等到傷痛累計到超過身心的負荷,反動開來,就會害到自己與身邊的人,不管那是不是人的本意。

  直視心裏的痛楚,只要看著,就是專心看著,慢慢將視角打開。在平靜的對待中找到與傷痛共處的方法,像是書寫、繪畫、唱歌、作手工藝、說故事……,梳理內在的糾葛,允許自己有著情緒。有容錯的心量,會讓人更有處理事情的彈性,所以有事要說,有問題要表達,身旁沒有信任的人就說給星星、月亮聽,說說寫寫本就是一種整理,要相信上天不會給自己沒意義的功課。

  心傷只能自己一步步調理,任何老師、諮商師與心理醫生都無法代勞。每道傷痕都是個案,每位選擇「知情」的人都是努力面對未知的勇士,這挺起胸膛的自信,就是帶領人在傷痛中痊癒的免疫。

試著靜靜看著傷痛,把它記錄下來,認清傷痛下的自己。

這是生命書寫用在創傷知情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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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可以怎麼做?

從了解身體壓力反應來重新認識創傷

原文刊登於:反性別暴力電子報

作者:胡嘉琪諮商心理學博士

隨著有關童年逆境研究(Adverse Childhood Experiences, ACEs)相關書籍與文章的出版,越來越多人知道,生命早期所遭遇的創傷壓力(例如,肢體暴力、性侵害、情感忽視、家人有精神疾病等高風險家庭環境),會大幅度提高成年期生理與心理症狀的發病機率(例如,心血管疾病、癌症腫瘤、憂鬱、焦慮等)。

要治療這些生理與心理交互影響的複雜症狀,需要整個社會付出巨大的成本。基於預防重於治療的原則,在美國一小部分區域,開始出現創傷知情(trauma-informed)的推廣運動。而創傷知情運動的參與者,也打破過去生理健康與心理健康之間的壁壘分明。參與推廣創傷知情的組織並不限於社會工作者與心理學家,而是包括了小兒科、心血管專科、神經內科、一般內科等各科的醫護人員,以及法政系統的律師、法官,與法務相關人員。

筆者去年曾經在從美國西岸到東岸的飛機上,巧遇另一個同樣要去參加童年創傷研討會的新朋友,這位朋友在加拿大拿到醫學學位,曾經在史丹佛大學的神經內科做臨床實務與研究,但他後來卻選擇加入一個推廣呼吸靜心訓練的基金會,從事創傷知情的推廣工作。因為,他當了神經內科醫生多年之後發現,很多生理上莫名的病痛與疾病,如果沒有從了解心理創傷壓力的角度來探究,那麼醫學的知識就不會完整了。

上面這段對話也帶出關於創傷知情推廣的兩大重點:

(一)了解身體與心靈在面對壓力時的反應

即便是一般的壓力,都會同時啟動我們的生理與心理的反應。當我們的大腦覺察到壓力後,就會讓我們改變身體的激發狀態,做出相對應的反應。例如,在讀到性別暴力電子報中讓你心有戚戚焉而感到憤怒的文章時,你的交感神經系統會刺激四肢肌肉,幫你準備好採取行動,你的內分泌(賀爾蒙)系統也會配合提供大腦與四肢需要的血糖能量,同時,你的思考速度加快,警覺性也會變高。但同時,身體中與生存無關的系統,例如消化系統就會暫時減緩功能。

可是,如果是遇到讓身心感到巨大威脅的壓力,那上述的反應會大幅增加,來幫助我們進行戰鬥或逃跑的防衛反應。如果這個壓力只是暫時的,我們成功解決問題後,身心自然會覺得放鬆。但是,如果這個充滿威脅的壓力是長期的,我們的身心就會長期處在這種高度激發的狀態下,久了就會影響我們身體內部的不同器官,例如,長期消化不良,心血管系統過勞,血糖持續飆高或出現不正常震幅,而我們的注意力也只會繼續放在偵測環境中的威脅,無法進行需要更高功能的邏輯思考與學習。

長期處在巨大的壓力下雖然不是一個明顯的創傷事件,但卻依然會對身心造成重大的影響。如果這發生在身心脆弱的兒童身上,對他們的負面影響就更大。這就是為什麼童年逆境除了兒童直接遭受的身心虐待,還包括了目睹家暴、高衝突離婚、家人有精神疾病等可能帶給兒童巨大壓力的狀況。

除此之外,如果這個巨大威脅是讓我們打也打不過,跑也跑不掉的創傷壓力,那我們的身心還有另一種保護自己的方式就是凍結,一種頭腦呆住、肌肉僵硬不動的狀態。因為,在大自然當中,動也不動的動物們,可以減少吸引捕獵者的機會,捕獵的動物可能會看不見他們,或者,會以為動也不動的動物是不新鮮的肉,就放他們一馬。

甚至,在動物們知道完全無法躲避創傷壓力的時候,身心還會進入一種癱瘓麻木的自我保護狀態,肌肉放鬆無力,身心分離而麻木無感,這時候,身體不管遭受到什麼樣的攻擊,都不太會傳達痛覺到腦部了,而大腦也不會再有能量去把短期記憶轉化儲存到長期記憶當中。

“凍結或癱瘓”也是身心面對創傷壓力時,自然而健康的保護策略。但如果專業人員對此不了解,就會出現對創傷倖存者的誤解。例如,會有法官認定受性侵害的婦女或兒童沒有奮力抵抗,就不構成“強制”的條件,但其實很多弱小的倖存者在能夠抵抗之前,身心已經自動進入凍結癱瘓的狀態了。又例如,因為在凍結癱瘓狀態中,大腦已經沒有資源轉化記憶,造成創傷事件的記憶多半支離破碎,於是,倖存者多半很難完整敘述事件發生的過程,而讓人懷疑其經驗之真實性。

瞭解壓力對身心之影響對不同領域的專業工作者來說都很重要。例如,在預防性侵害的教育當中,需要讓人對“取得同意”有更進一步的瞭解,當對方已經被嚇到凍結癱瘓而不能說“不”,這並不代表同意。又例如,在創傷治療早期,除了心理上的陪伴也很需要在生理方面提供協助,助其盡快恢服飲食、睡眠、適當運動等自我調節基本功能。

(二)從兒童發展的角度瞭解創傷預防與治療的重點

使用言語進行抽象思考並不是兒童認識世界的方式。兒童是透過感官、動作、生活儀式來認識這個世界的(請參考下圖)。就像是《小王子》裡的小狐狸,並無法透過小王子說想要當朋友的話語就被馴養,而是需要小王子每天在固定的時間拜訪,才能慢慢建立對小王子的信任。對於兒童青少年提供創傷預防與治療時,很需要帶著他們直接從身體經驗中學習,例如,孩子與青少年需要透過實際的反覆練習才能培養出對身體界線的了解,以及在有人侵犯身體界線時要如何同時用動作加上語言表達來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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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對很多大人們來說,身體沒有體驗過的,即便頭腦知道了也做不出來。例如,筆者在回台灣上課的時候,鼓勵學生隨著自己的需要站起來走動,或選擇到教室後方伸展身體,這些已是助人工作者的學生們卻發現,他們的頭腦認同這樣的理念,但他們的身體還是凍結在座位上,原來,身體記得卻是從小到大反覆被老師告誡上課不能亂動的記憶。於是,口頭的允許或邀請是不夠的,學生們需要一邊上課一邊進行身體活動或動作,才能真正讓身體相信,原來在上課時動身體可以是安全的,是不會被老師懲罰的。

結語:

當我們想要繼續減少性別暴力,增進兩性平權,除了理念上的溝通與探討,或許,我們也可以從以上兩點來思考。如何從身體出發,從兒童時期就開始,在教室中或在生活經驗裡,讓更多女性可以體驗到身體的力量,練習使用身體來進行戰鬥與逃跑的多元可能性,如此一來,我們才有可能慢慢打破千百年來,多數華人女性不得不使用凍結癱瘓來扛住毒性壓力的集體潛意識。

 

 

推廣創傷知情(trauma-informed)

「知識就是力量」,當我們擁有知識,我們擁有重新看清楚這個世界的力量,也擁有運用知識來改變這個世界的力量。

 

每當我被問到什麼是「創傷知情(trauma-informed)」,我的第一個回答通常就是:「知識就是力量」,「知情」就代表我們擁有知識,所以,「創傷知情」,就是我們擁有關於創傷的知識,以及這些知識所帶來的力量。

換句話說,「創傷知情」就是我們能夠辨認創傷壓力, 能夠了解創傷壓力對個人與系統帶來的影響,甚至,對於創傷的知識,帶給個人與系統能夠進一步預防與療癒創傷的力量。

和幾個朋友討論後,我們想成立「華人創傷知情推廣團隊」,慢慢結合眾人之力,向大眾推廣創傷知情。希望有一天,當有更多的人擁有知識,眾人的知識所集結起來的力量,能夠打造出許多創傷知情且實踐慈悲心的系統 (systems that’s trauma-informed and compassionate)。

我們想強調實踐慈悲心(或悲憫心, compassion)這個部分,因為,創傷知情並不是用一種控訴的態度來譴責過去的創傷,創傷知情是培養個人與社會更深刻的慈悲心(或悲天憫人之心)。

曾經同意我把她的一小部分故事寫進我的第一本書「從聽故事開始療癒」的個案,用她生命中所遭遇到的複雜創傷故事,以及此時此刻繼續深陷的掙扎,教導著我,生命本身不論如何永遠帶著高貴的韌性。創傷壓力過後,有可能同時在生命中留下傷痕以及成長。

換句話說,討論創傷知情,並不是創造出另一種充滿恐懼壓力的輿論來嚇唬任何人,但同時,討論創傷知情,需要我們同時用理性與感性來面對創傷壓力對個人與系統可能造成的巨大損傷。

一位創傷知情的心理師,可以去好奇眼前這位目睹家暴兒童在家庭與學校當中正遭遇到那些創傷壓力?同時,也可以去看見這位兒童,或許正在使用自己的身心資源來“解決問題”。有一些身心症狀(例如自我傷害、上課時睡著了、被老師叫醒的時候突然爆衝發火),可能是這個孩子在孤立無援的狀態下,靠自己解決問題的產物。

一位創傷知情的護士,可以去好奇眼前這位減重不斷失敗糖尿病症狀不斷加重的病人,是不是身上有從未療癒的過去創傷?除了身體的症狀,是不是還有其他的心理症狀也須要醫護人員的關心與瞭解?

一位創傷知情的校長,可以去好奇學校老師病假比率越來越高的背後,有沒有系統性的創傷壓力?創傷知情的學校並不是強求所有老師變成比心理師還厲害的創傷診斷人員,而是,學校本身由上到下,願意去營造一個安全愉快的人際互動環境。

套用威斯康辛州的 Department of Health Services 推廣創傷知情照護(trauma-informed care)的核心宣傳標語:療癒奠基於關係之上。創傷知情包括了:了解創傷壓力之影響及其普及性、強調安全、營造信任、擁抱多元化、提供整合性的照護、尊重人權、增進個人的長處與做選擇的自主權、分享權力、以慈悲心來溝通。

 

Wisconsin DHS

推廣創傷知情照護海報的免費下載來源:https://www.dhs.wisconsin.gov/tic/index.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