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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納現實並擁抱力量

在辯證行為治療(DBT)裡面,有個重要的哲學是從東方禪學來的,就是如其所是的接納現實(Accept reality as it is.),而且是根本全然地接納(radical acceptance)。不管這現實是我們喜歡還是不喜歡,不管這現實對我們是有利還是不利,我們完全徹底地在當下對現實開放,即便是現實是痛苦的,我們可以清楚地看見這苦痛。

這裡想用一個幽默的分享先來談談接納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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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小兒子在大兒子跟媽媽抗爭成功搬來我們家住之後的半年,也抗爭說服成功,於是,他的德國臘腸犬也跟著搬過來。四歲的德國臘腸犬有著許多名牌寵物狗的命運:「興沖沖被領養,過幾個月之後就冷忽忽被遺棄。」

這隻狗大多時候就跟另一隻狗住在後院,因為她沒有被訓練不能在家裡大小便。

小兒子母親不願意再養這隻狗,故意規定這隻狗永遠不能再回到那個家(即便小兒子回去的時間小狗也不能跟)。所以,現實就是,我們家頓時多了一隻毫無教養的臘腸犬。

我可以選擇生氣、跟老公吵架要他自己想辦法、每天追著青少年要他們負責照顧這隻狗。我也可以選擇難過,自怨自艾怎麼變成照顧狗的奴才。我也可以擺爛,反正最後系統裡面最先受不了的人就會自動去解決問題。

或者,我也可以選擇如其所是的接納現實。現實就是,這是一隻無辜的小狗。青少年的不可靠是一天無法改變的,老公也不可能真的去愛這隻被前妻故意送來隨地大小便的狗,於是自然地,照顧狗的責任就落在已經有一隻狗的我的身上了。

現實也是,養不教父母之過,小狗本身是不懂得是非的,小狗在自然界本來就不需要刻意忍尿忍便,是我們人類創造出規則,規定她們不可以在家裡大小便。

此外,現實也包括,我們人類故意培養出臘腸犬這種獵犬品種(當初德國人培養出臘腸犬,就是以人的智力去培育出一隻很忠心很可愛但具有強大致命性的獵犬,獵犬可以追著兔子或黃鼠狼到洞裡去,一嘴咬死獵物,主人再拖著他們的尾巴,把狗跟獵物一起拖出來。沒錯,狗可以忠心到被主人這樣“使用“)。所以這臘腸犬的個性又有很大一部份是被基因決定的。我們家這隻臘腸犬從小也沒有跟著任何人打獵,一搬過來,在後院被遛狗(還被拴在狗鏈上,因為剛開始她不認我們是主人,一逮到機會就想溜),三十秒之內鑽進灌木叢,馬上就叼了一隻小白兔出來~只能說,這隻小臘腸犬,真是集讓人又愛又恨之大全啊!

接納現實其實是幫助我們獲得力量,能夠進行問題解決的第一步。因為,當我們接納現實,我們才能認清現實。

當我接納現實,才能去網路上學習臘腸犬的本性是什麼,才能知道這隻狗跟我的老狗就是有不一樣的個性,不能夠用同樣的方法來愛她跟訓練她。如果我被情緒蒙蔽了心,就只會不斷把這隻狗當成別人故意送來折磨我的磨人精,那我就無法看清現實,也無法真的進一步解決問題,相反地,我們家就會繼續活在痛苦當中。

東方的人,比較有宿命觀,很多人相信我們要認命。但是什麼是認命呢?

認命,其實就是如其所是地全然接納現實;但是,認命不等於放棄在現實中創造出最大幸福的可能性。

「如其所是」這個詞很重要,因為常常對命運低頭而自我放棄的人,其實沒有真正的接納現實,相反地,他們臣服于自己或別人創造出來的不是現實的想像當中,例如,他們可能臣服于自已對未來的害怕就沒有探索生涯,他們可能臣服于父母對於未來的焦慮就以為自己只能聽父母的話去報考某職位。他們在沒有認清現實的狀況之下,就放棄了自己的力量與身為人的自主意志。

是的,如其所是地接納現實,其實反而是真正地擁有身為人的自主意志。在陰(悅納)陽(創造)平衡的狀態下,我們可以擁抱力量,去創造出在現實中能夠擁有的最大幸福。擁抱力量不見得是強力要求改變,力量,讓我們有勇氣在痛苦中去看清楚事實,力量,讓我們不會人云亦云,能追求創造自己與他人共贏的目標。有時候,人生的幸福就是可以在別人請我們吃酸檸檬的時候,做出好喝的蜂蜜檸檬汁(這是英文的句子,酸檸檬用來比喻困境)。

照片中的我很開心(剛剛跟小狗跑步然後幫小狗洗完澡),照片中的小狗也很開心,小狗的表情也完全顯出她的個性,斜眼看著相機(平常她就很討厭被照相)吐著舌頭,似乎就是在宣誓,我就是永遠不會百分之百乖乖聽話。沒有在照片中當攝影師的老公也很開心,因為這一年多來,小臘腸犬已經變成我們生活中帶來喜樂的重要元素。小狗已經不再逃跑,整天跟著我的大狗一起行動,小狗甚至也跟一個德國家庭以及他們七歲跟九歲的孩子變成朋友。(還好,我們家大狗除了六個月大之前有創傷,十年來活在愛中,所以,我們家大狗其實是第一個奉行如其所是接納現實的第一個成員,從小狗到來第一天,就一副沒事的樣子,接納這個小狗常常偷吃他的食物,小狗常常一個小狗霸佔整個大狗床,但是,大狗又很有原則的絕對不讓小狗先玩他的玩具~)。

我自己覺得,在華人世界傳授「接納現實」,要跟「擁抱力量」合在一起說。因為東方人生觀中有美國人沒有的宿命論與前世因緣觀;相反地,美國人太過強調人定勝天,相信自己可以扭曲規則(不過,這樣的觀點現在也因為美國企業的成功而被許多東方人所採納了)。追求幸福人生的藝術就在於自己是否真正的同時「接納現實」並「擁抱力量」。

  

對自傷傳達理解(Validate self-injury behaviors)

「你低著頭,不語。點點頭承認,是的,我常常在生氣難過痛苦無感的時候,拿刀劃自己。搖搖頭,沒有,我沒有想死~」

「你張大著眼睛,觀察著我的每一個回應,尤其,是我的肢體語言。你說,你已經遇過太多所謂的專業人員,把你的自傷行為當成自殺意圖。你說你厭倦了你需要對醫生護士提供心理教育,你想找到除了在網路上的自傷版之外可以理解你的人~」

「你叛逆的雙眼,生氣地瞪著。不是,我割自己跟尋求注意力一點關係都沒有。我是青少年,我怎麼會想要大人來管我?沒有,我不想死。你們可不可以通通不要理我!」

在晤談室或生活中曾經遇過這樣的狀況嗎?這大概是讓很多助人工作者緊張又不知所措的情境。腦中開始盤算著,「我要怎麼跟督導報告?怎麼跟學校老師協調?這個校長應該會要求我寫一個報告?這個自殺危機到底有多高?」

或者,如果這是父母遇上這樣的青少年,父母可能滿腦子馬上就被各種擔心、生氣自責給淹沒了,「天啊,我的孩子怎麼了?為什麼瞞著我?幹嘛要為那些小事弄成這樣子?我是不是做錯什麼了呢?」

當父母與助人工作者被這些念頭纏住時,就很難對眼前的人給出理解。

從事青少年心理治療多年,用自身實務經驗來了解DBT(辯證行為治療)的Dr. Hollander 在書裡是這樣說的:

「傳達理解是教養的主要任務。當我們對孩子傳達理解,我們就教他們如何精確地把內在經驗用話語表達出來,也讓他們更能信任自己的經驗,他們也就能進一步用經驗來理解自己以及從事問題解決。」”Validation is a key task of parenting. When we validate our children, we are teaching them how to accurately label their inner experiences and to trust those experiences and use them to self-validate and effectively problem solve. (pp.51)”

然而,當父母師長與助人工作者想幫忙之心太過的時候,我們反而常常無法傳達理解。作為之心doing完全掌控此時此刻,與經驗共存的存有之心being就出不來了。

於是,我們可能急著提供安撫:「你朋友在臉書上說你壞話,你不要那麼難過嗎?何必呢?」

我們誤以為自己可以提供經驗參考:「我也當過青少年,我知道這是一段難過的時候。」

我們急著分享智慧:「年輕人,退一步海闊天空啊!」

我們想幫對方解決問題:「與其拿刀割自己,你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去跑步唄!」

這些話語也不是錯。只是,在關係中,沒有試著了解的第一步,雙方就沒有橋樑,這些話語也只會變成耳邊風~

唯有當助人工作者或父母師長,願意先專心守護住自己當下的情緒,對內在了了分明,才能先把這些話語放在一邊,誠心地試圖理解對面這個人,是在什麼樣的前因後果之下,拿起刀子往自己身上劃?

參考書籍:Helping teens who cut: Understanding and ending self-injury. Michael Hollander, PhD. (2008). The Guilford Press.

doing vs. being:積極作為之心 vs. 當下此在(存有)之心

床頭擺著從台灣帶回來的書,其中一本是金樹人老師的「如是 深戲:觀 · 諮商 · 美學」。每天讀一兩篇,有一種睡前小啜一杯白蘭地的感覺。

白天翻譯辯證行為治療,晚上讀一篇金老師的散文。兩者正好互相呼應。雖然,金老師並不是在談辯證行為治療,但是金老師深厚的禪學與敘事治療修為,卻以更具有中國藝術感的方式,描繪出一幅什麼是「渾濁之心,如墜雲裡霧裡,止而觀之,照見真山真水。」的國畫。而這樣的境界,正是辯證行為治療中談的修煉「智慧心(wise mind)」。

前夜,第一次看了王家衛導的電影「一代宗師」,因為看得是英文字幕,有些對話沒有完全掌握,但好像也正因為失去部分的語言,正好適合看王家衛那重視用畫面表達人物性格的電影風格。很喜歡葉問與宮老爺對打的那一場戲(宮老爺開宗明義說了,是要討教哲學不是打架,給葉問下的題就是能否破開手中的那塊餅。

在這場內功很深的交手戲中,兩個人都活在一種很當下此在(being mind)的存有狀態當中,可同時,兩人又各有很清楚的目標,一個要護餅,一個要破餅,所以兩人也活在作為之心(doing mind)當中。這是全劇中智慧最高的兩個人交手的過程,也是宮老爺把武學燈火傳承給葉問的過程,一個教一個學,卻又教學相長。對我來說,這是全電影的重點,這是一部沒什麼愛情戲的電影,因為主角葉問活在超乎浪漫愛的境界當中,追求的是人世間活著的更深本質。

有趣的是,雖然諮商跟武學表面上看起來沒什麼關係,底子裡,其道理卻是深深相通的,萬法歸心,不管是武學、禪宗、還是心理治療,都是在修煉智慧心。而智慧心,正是作為之心與此在之心共存時的狀態,這在辯證行為治療當中,變成了教導個案的重要講義之一。

在辯證行為治療 DBT 的四大技巧訓練當中,第一個最核心的技巧是「了了分明(mindfulness)」。在張老師出版社出版的第一本辯證行為治療工作手冊中,譯者特別把 DBT 中的 mindfulness 翻譯成了了分明,以跟卡巴金的正念減壓 MBSR 有所區別。因為 DBT 中的了了分明練習,可以是時間很短的,常常包含各式各樣用感官探索當下環境的練習,而 MBSR 則多從內觀呼吸與身體的方式開始。

在從「聽故事開始療癒」一書中我談到,對於曾受過創傷的人來說,要靜下心來用正念內觀很難,因為這等於是要他們突然面對因創傷而極度失調的身心。一般人內觀最多觀到剪不斷理還亂的雜念,但是受創傷者,卻可能在內觀時突然又遇到傷害自己的大野狼(創傷事件)。在台灣講課時,我也跟學生解釋到,這MBSR 在實證上有效是減輕憂鬱復發,人家沒有說可以用來治療創傷或戒毒。因為要能夠靜下心來用三十分鐘內觀,這需要身心能夠在三十分鐘之內都維持在「容納之窗」之內才行。

因此,辯證行為治療講的技巧叫做了了分明。可能只是在短短一分鐘之內,給作為之心一個清楚的目標,專心地看著眼前一張風景照片,讓此在之心可以浮現,了了分明地觀察並描述自己看到什麼。在這樣的過程中,對於失控的身心踩煞車。

不過,在「聽故事開始療癒」第六章延伸閱讀當中,我討論了自己為什麼選擇用「靜觀」來代表 mindfulness,同時,在第七章的延伸閱讀中,我討論了陪伴靜觀這樣的方法。因為,對於身心極度失調的人來說,即便是要用一分鐘專心地觀察並描述眼前一張照片,沒有人陪伴也很難!(我的一些美國個案數呼吸三次都數不到,腦子裡太亂哄哄了!)

人際的陪伴可以讓我們安心,有人在旁邊用堅定又溫和的話語說:「來,我們一起來看看牆上這個時鐘,你看到什麼?還有呢?還有看到什麼顏色嗎?還有看到什麼形狀嗎?哇,聽你這麼一說,我也才看到這個鐘還有這樣的花紋呢!」治療師與個案,一起進入作為之心與此在之心並存的狀態,也一起進入兩人和諧共存又相互改變的狀態,就如同宮老爺與葉問的交手,這才是教學相長的起點與過程~

Validate vs. Invalidate:從萬芳的歌來理解辯證行為治療中的詞

在翻譯辯證行為治療技巧手冊時,遇上一個很難找到中文的詞:validate/invalidate。我跟其他翻譯者的意見有些不太一樣,不知道最後會怎麼決定。

辯證行為治療的理論之一,是解釋情緒失調(emotion dysregulation)怎麼來的?而其根基在於生理社會(biosocial)理論,也就是個人生理特質與社會環境互動會造成個人身心的失調。換句話說,我們每個人都有一些與生俱來的特質,當這些特質跟環境不合,或者,這些特質所伴隨的特殊需要沒有被環境滿足,就比較容易讓我們發展出情緒失調。

例如,天性比較敏感,情緒比較多的孩子,如果剛好配上直腸子的照顧者,照顧者可能不懂這個孩子在鬧什麼情緒。如果這個照顧者本身又因為其他因素(例如壓力大)而容易發脾氣,這兩者互動之下,就可能讓照顧者跟小孩,上演出越吵越兇的劇碼,小孩覺得自己不被理解而更努力發脾氣,大人搞不清楚只覺得這個小孩很壞,就更阻止對方發脾氣(咦,這個好像連續劇裡面的劇情啊!好像也可以換成配偶或師生之間的劇碼~)。

辯證行為治療中提到,在這樣的互動下,小孩本身的經驗就常常被 invalidated。而如果小孩本身情緒敏感,容易沮喪生氣,又缺乏自制力,長期在 invalidating 的環境中,就很容易造成小孩發展出情緒失調。

因此,在辯證行為治療的四大技巧訓練領域中包括「有效人際關係」的技巧。而其中一個重要的技巧就是如何 validate 他人與自己。

講到這裡,就想回到討論 validate 這個詞到底要怎麼翻譯呢?一般的字典,會說 validate 就是驗證,確認,認可的意思。例如,我們可能會說,實驗的結果 validate 之前的假設。所以,辯證行為治療的創始人,使用了一個非常科學的語言來試圖描述這個人際關係中的重要技巧。

可是,這樣的英文科學語言放在中文當中就變得超級奇怪,例如,如果我們說:「父母需要驗證小孩的情緒」,大家肯定聽不懂。如果改成:「父母需要認可小孩的情緒」,雖然句子意思通,但卻又不是其本意 。尤其,生氣的父母一聽到這句話,火氣更大:「你是告訴我說,我家小孩在那邊鬧脾氣威脅我不買電玩就不吃飯,我要去認可他這樣的情緒?那他不就騎到老子頭上來了嗎?我看你們這些治療師真是有神經病!」(在學校當老師的讀者可能知道,一旦老師對某些父母講了可能被誤解的話,有些家長可能馬上這樣開罵啦~)

所以,我們需要回頭更深一層的了解,到底什麼是 validate/invalidate?

在這時候,不知為什麼,腦海裡想起很久以前的一首流行歌的歌詞:

「你的世界,若不要我陪,告訴我,我試著了解~」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yQIo7beRZjg

雖然這是情侶之間的歌詞,但這何嘗不能用在親子與師生關係之間。當兩個人之間出現間隙,總要有一方,試著開始去了解另一方的內心世界。

在溝通中,當我們嘗試去 validate 另一方時,就是在踏出試著了解的一步。

我們試著邀請對方說出自己內心的感覺與想法,以及身體的感官知覺,這些身為另一個人只能嘗試觀察卻永遠無法真正得知的主觀經驗。

當我們傾聽對方述說的話語之後,我們試著把自己的了解說出來,問問對方,我這樣的理解有貼近你的內心世界嗎?因為我們知道要尊重對方的主觀經驗,任何我們的理解只能是一種初步假設,所以我們用抱著做科學實驗一樣的中立精神,虛心地跟對方確認,我們是否理解到對方了?再不斷修正假設,不斷繼續彼此溝通。一步步地,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就有可能重新拉近。

有著濃厚行為主義色彩的辯證行為治療,沒有用同理心這個詞,而是選了一個用做科學實驗精神的詞來傳達以上這個豐富的溝通過程。

回頭聽聽萬芳的歌,戀人之間,從初戀時抱著電話,一路走到逐漸疏遠。很多人在面對這樣的狀況時,會情緒高張地去指責對方變心,去要求對方付出。但是這首歌試圖說出另一種面對問題的因應之道。當其中一人,能夠自己先安撫自己在寂寞午夜無法入睡的痛苦情緒,溫柔地向對方伸出手說:「你的世界,若不要我陪,告訴我,我試著了解~」。那麼,那已經走到僵局的溝通,才有可能轉圜的餘地。

而如果我們能夠有這樣的情緒調節與人際關係技巧,用來面對個案,教養小孩,與伴侶相處,與同事溝通,我們的社會,真的能夠變得更平靜調和呢!(PS:我暫時,用傳達理解這樣的名詞,來翻譯 validate 這個英文~)

助人,無為而治乎?(辯證思維與辯證行為治療)

「辯證思維中的一個要點在於,所有的命題本身必包含與其相反的命題。」「真理是充滿矛盾的,每個智慧都包含與其相反的成分,也就是說,真理是並存的。」

最近展開翻譯「辯證行為治療技巧手冊」的工作。辯證行為治療(Dialectical Behavior Therapy)屬於新一代的認知行為治療法。我在自己的新書中有討論到,但是在台灣時發現大多數人都沒有聽過,所以,當張老師出版社邀請我成為翻譯者之一,我也就一時滿腔熱血(不計後果地)答應了(咦,前天在探討助人是不是一門操縱的藝術時,我不是才笑白色巨塔裡面的主角白目嗎,我好像真的是半斤八兩啊)~

翻譯工作是枯燥勞累的苦工,在苦中作樂,就是停下來寫寫部落格自娛娛人吧~

DBT創始人試著解釋什麼是辯證思維,說到「辯證思維中的一個要點在於,所有的命題本身必包含與其相反的命題。」哎呦威啊,翻譯者可以把這麼生澀的文字加點註解嗎?還是說,畫個太極圖,會不會讓中文讀者更一目了然呢?

前天談到助人工作與管理操縱之術有其重疊之處。在辯證行為治療中,強調治療者必須覺察到咨商(治療)關係中必然存在的第一個辯證難題。一方面我們鼓勵個案接納自己,另一方面助人者鼓勵個案改變自己。接納就是維持現狀也很好,改變就是不滿現狀要打破。這兩個看起來是相對的,卻同時存在於咨商(治療)關係中,如果助人工作者沒有處理好這個議題,就很容易造成關係中的緊張。

於是我想到,老子哲學中最高的御人之術就是,無為而治。明明要治理就是有目標,卻又無為~

咦,在心理治療領域中,認知行為學派的主導性一向被認為比人本主義學派強, 使用行為主義中的行為塑造原則,強調要個案做家庭作業與練習,怎麼在討論辯證行為治療時,我想到的卻是無為而治呢?

一大本五百頁的的辯證行為治療技巧手冊,還搭配另外一本也是好幾百頁的工作手冊,如此詳細地規劃治療過程。我覺得是很值得台灣目前心理咨商與治療界參考的。同時,在書中隱隱約約透露出,要當一個有效的辯證行為治療師,非常需要能夠中立客觀的基本態度,才能以智慧之心幫助個案,從極端的情緒旋渦中往後退一步,洞見卡住自己的辯証難題。

十二月返台,和研究自殺防治的朋友吃火鍋,他說,根據他的研究結果,經驗不足的自殺求助專線的義工們,越是想幫忙,卻常常幫倒忙。因為那個想幫忙的心,就會很容易用各種方式對電話那頭蒙生死意的人,威脅利誘指導說服責罵,各式各樣的操縱之心也就出來了。只是,越想影響對方,對方就越不想讓你影響。

辯證行為療法的創始人,一開始是想發展出可以治療反覆自殺與情緒嚴重失調的個案。在結構化的介入方式中,面對如此強大的危機個案時,卻最需要無為而治而不被得失牽絆的心~才有辦法淡定地和個案一起分析,你心上這個想要一刀割下去的衝動,可以給你帶來什麼好處?又可能讓你付出什麼代價?越淡定,越客觀,似乎也就漸漸讓個案也從情緒高漲的一個極端當中,慢慢往後退。

「真理是充滿矛盾的,每個智慧都包含與其相反的成分,也就是說,真理是並存的。」

用仙劍奇俠傳或雲洲大儒俠在心理治療中教導辯證思維!?

「從聽故事開始療癒」用佛門三學,來對應增加創傷復原力的三大步驟:踩剎車(戒)、靜觀(定)、反省對話與問題解決(慧)。我想有讀者會好奇地問,我是佛教徒嗎?我不覺得自己是佛教徒,也沒有認定自己是基督教徒。但是,我常跟各種教徒討論宗教裡的觀點。深深佩服也欣賞各宗教蘊含的智慧。如果說,宗教是一種結合價值觀與日常生活儀式的練習,那麼我的宗教可說是「心理諮商」。因為心理咨商不僅是一門科學,更是一門藝術,還是一門修煉自我的道路。

在書中我討論到,目前紅遍美國獲得扎實研究支持效果的兩大新一代認知行為取向療法:辯證行為療法,以及正念(靜觀),都源於創辦者接觸到亞洲上千年的佛教哲學與靜坐練習。但是,美國研究者讓人佩服的是,他們把宗教轉化成哲學與心理學,用具體實踐的步驟,量化的研究,去證明出這些千年來的思想架構與練習,其實對於療癒身心有很大的幫助。

於是,身為殖民地而不斷以歐美流行為時尚的台灣,現在反過來,請美國的研究者回台灣教我們怎麼練習已經存在華人文化中上千年的佛教思維與靜坐。

辯證行為療法的步驟,完全符合戒定慧的順序,但是,創始者把原本教條式的宗教語言,翻譯成實際可以操作的心理學。於是,「戒」不再只是教條式地告誡不可以殺生、不可以酗酒、不可以這個不可以那個,而是要能夠對於自己的行為踩剎車,用理性來衡量個人行為所付出的代價與所獲得的利益,在這當中去找出自己需要戒除的生活惡習。

透過反省對話而產生智慧的辯證,其實是華人從小就接觸到的概念。辯證思維存在于道家佛家與禪學當中。從歌仔戲、布袋戲、到偶像連續劇,一個又一個故事講述著善非善、惡非惡,在兩極相對裡尋找中庸之道的哲學。辯證思維被納入辯證行為療法,美國心理學家拿著講義,一步步教團體成員練習辯證思維方法。我看到很多美國人一開始被辯證思維弄得糊裡糊塗的。

身為華人,當我們看清楚其根源,台灣的臨床與咨商心理學家,就不一定要拿美國心理學家製造出來的工作手冊與個案工作。可不可能,台灣的治療師,可以用台灣每天看到的戲劇,就可以更直接地與個案討論什麼是辯證思維?創造出屬於台灣或華人的辯證思維療法?

就拿紅遍台灣與中國的角色扮演遊戲(又被改變成戲劇)的仙劍奇俠傳來說,有沒有可能被拿來當成與年輕一代對話辯證思維的教材呢?以台灣最擅長的故事創作結合高科技,有沒有可能,有一天,輔導教材可以是老師在教室裡面播一段用仙劍奇俠傳連戲劇講解什麼是辯證難題?回家作業是上網連線,一群青少年可以一邊玩遊戲,一邊找出解決自己生活中面臨的辯證兩難(我想考試考高分,可是我也想花時間打電動,這兩者之前怎麼找出平衡?)。

在這個秋天的週末早晨,我做著一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