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在陪伴複雜創傷的成人個案時,要提供身心調節?(2023 國際冬季分享會第二場的延伸)

作者:胡嘉琪 © 2023

第二場的冬季分享會結束了,但是有幾位夥伴很難過說,那天晚上就錯過了。嗚嗚,又不能看錄影補課,不知道有沒有什麼其他可以學習的管道呢?所以,嘉琪就來用這篇文章,重新整理與延伸討論那晚的分享內容。也希望讓當天晚上有聽沒有懂的夥伴們,有些稍微比較清晰的文字可以進一步的思考。

十二月的分享會奠基於前一場 Anne 老師的分享。在十一月份的分享會中, Anne 老師帶我們重新複習了,受虐兒童在反覆遭受創傷的過程中,會嚴重阻礙由下往上(由身體往心智)的發展階層。而 SMART 強調的感官律動調節,有效地陪伴兒童從過度或過低激發狀態中回到容納之窗內,可以很好地補充目前既有的兒童治療方法。

於是,在十二月的分享會中,嘉琪帶著大家從兒童治療來到成人治療,一起來探討為什麼在陪伴複雜創傷的成人個案時,也要在諮商中提供身心調節?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讓我們先來用幾個編撰的成年個案來探索一下複雜創傷個案所遇到的困難與挑戰。

編撰案例:

  • 二十幾歲的麗茲因為無法維持工作而尋求諮商協助,因為他除了身體長期受醫學無法解釋的慢性疼痛困擾,還有很嚴重的焦慮。但在第一次晤談,治療師就發現有著嚴重社交恐懼的麗姿,沒辦法主動述說自已目前遇到的困難,也沒辦法述說過去遇到的什麼。治療師看著麗姿填寫的資料表,發現麗姿勾選自己曾經有創傷與受虐經驗。而眼前說話結巴的麗姿一直怯懦地道歉,自己不知道要說什麼?
  • 三十幾歲的薩莎,被社工要求來跟已被送到寄養家庭的小孩一起做親子晤談,希望慢慢修復他們之間的關係。但是薩莎進到晤談室後,只是冷眼看著心理師跟自己的小孩在玩遊戲與對話,然後面無表情地開始滑手機,好像這小孩跟他沒啥關係。
  • 四十幾歲的肯尼,抱怨著這世界沒有 “純純的愛”,為什麼他要“付出自己的身體”才能交換到女人的關懷?不給女人良好的性愛體驗,他就是沒用的男人,而沒用的男人遲早就會被拋棄。或者,不付出身體就是要給錢,就像現在,他要付錢才能交換心理師專心聽他抱怨。
  • 五十幾歲的麗卡,一邊提出離婚,一邊很害怕面對離婚後自己要獨立的生活。麗卡分不清楚自己在過去二十年對這段共同養育子女的婚姻有做過哪些貢獻?面對家中還有兩個未成年的孩子,麗卡想好好照顧他們,又想逃離,又對這個想逃的自己感到很羞愧,於是,麗卡完全無法清楚思考該如何協商離婚?

(一)了解有複雜創傷背景的成人個案

從上面四個案例,我們彷彿可以開始了解到 CPTSD 的主要三大議題:

(a) 身心失調與情緒失調,(b) 自我價值與自我概念議題,(c) 人際關係議題。

但是,在諮商晤談中要面對這三大議題時,我們也面對以上議題所附帶的種種挑戰:

  • Social anxiety 社交焦慮:多數人可以看出,上面案例中的麗茲是比較明顯有社交焦慮的人,但其實另外三個案例的關係議題中又何嘗不是有著社交焦慮呢?長期沈浸在身心脫離容納之窗的創傷風暴內,真的很難體會什麼是穩穩地在容納之窗內的 optimal arousal zone 進行社交溝通與關係互動,於是,在晤談過程中,助人工作者好像變成威脅個案的加害者,或者,變成一個需要被討好的權威,或者,就是抗拒無法合作的對象。
  • Emotional flashback 情緒閃回:被引發情緒閃回的人莫名卡在讓人脫離容納之窗的憤怒、恐懼或羞恥感中,甚至會因為身心脫窗而失去言語表達的能力。又或者,當下的情境會被過去冒出來的情緒所混淆與污染,讓人更難去釐清當下所面對的到底是啥狀況?即便助人工作者想理性探討問題解決之道,但好像就會卡在死胡同裡。
  • Toxic Shame 毒性羞愧 & Vicious inner critic 惡毒的內在批判:“知恥”能幫助我們了解自已行為哪裡做錯了,然後我們就可以去修正,透過不斷改正,我們得到成長。但是,“毒性羞愧”加上“惡毒的內在批判”卻會讓人全面否定自己(或他人)並覺得沒有什麼是可以改變的。這樣反而讓人無法改變與成長。例如,我就是一個沒價值的垃圾,沒人會愛我,所以我就孤立自己,這樣的說法就阻擋了所有可能的改變。
  • Self-abandonment 拋棄自我:在長期受創的關係中,許多自我面向與需求都會受到壓制,例如,明明需要被照顧但卻需要變成大人來照顧別人,需要有人接住脆弱情緒的時候卻被打或被忽略。於是,為了求生存,需要拋棄自己的內在。浸泡在自我拋棄中的個案,不管治療師如何提供同理心/共情,他們很難接受到善意與關懷。同時,不管是拋棄自己的需求,還是拋棄了自己身而為人的自我價值感,這都讓我們很難去面對從青春期開始,一連串人際與生涯發展任務。

呼,看到這邊覺得很沈重?來聽聽本場分享會的主題曲:Both Sides Now。這剛好是一首描述經歷過人生正反兩面後,能夠有些人生智慧的歌。

(二)不管議題有多複雜,此時此刻的互動,從陪伴自己與對方調節身心開始

當面對以上無法輕易解決的難題時,助人工作者是否能夠有寬廣的身心容納之窗去涵容助人關係中的兩難:可以幫助對方改變,同時,無法幫人逆天改命?“Change vs. Acceptance”

所以,助人者需要自己使用各種身心調節的工具。例如,那天上課沒機會指出,但其中一個正在經歷 emotional flashback 的個案臨床影片中,身為助人者的嘉琪,正穩穩坐在容易晃動瑜伽球上呼吸等待,要做到這點,就需要同時啟動核心肌群+大腿力量+前庭覺。

在面對個案以上的種種難題時,助人者本身穩定的身心,本身就提供了最好的辯證關係:

困擾與安住,是可以並存的。

而在助人者的引導與陪伴下,個案可以使用重量毯的深壓觸覺讓自己感受到安全或感受到身體界線的存在,或者,個案可以坐在瑜伽球上面晃來晃去。這些感官律動的調節,讓個案能夠從複雜創傷的脫窗失調中,回到身心容納之窗內。

(三)人生的成熟就是能夠逐漸長出面對辯證兩難的智慧,但這樣的辯證思維奠基於安全依附關係提供的身心經驗

從青春期要走到三十而立,進一步走到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這中間牽涉到如何發展生涯與親密關係的種種發展任務。

對於受到複雜創傷之苦的成年個案來說,缺乏能夠從不同角度去看議題的辯證思維(dialectical thinking),就無法在人生中充滿矛盾與衝突的難題中,找到解決問題的可能性。無法接受人生有得有失、無法平衡關係中的付出與接收、更無法從“得失”、“施與受”當中感受到愛。

華人文化在兩千五百到三千年前就寫出道德經這樣讓全世界驚才絕豔的道家哲學名著。

只是,辯證思維並不只是來自邏輯訓練,道德經第二章就指出,聖人行無言之教。辯證思維不是用語言講出來的,是需要無言的身心靈經驗才能體會到,從現代心理學角度來看,辯證思維其實奠基於能夠涵容矛盾對立情緒的安全依附關係。

當寶寶長牙覺得不舒服而只能哭鬧的時候,在爸媽溫暖的懷抱中把淚水哭完,累了後能夠安穩地睡去。這就是一方面覺得不舒服,同時,一方面又覺得舒服,在這樣的安全互動中,涵容了並存的辯證身心經驗。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能夠提供這樣安全依附關係的爸媽,一方面感受著抱著寶寶的臂膀痠痛,同時,一方面又享受著自己給出溫柔時胸中滿滿的暖意,在給予的同時,其實也回收了滿滿的愛。身為父母所承受的“甜蜜的負荷”,也是涵容辯證關係的身心體驗。

結語:最後,嘉琪想用 Both Sides Now 最後一段歌詞當結語。這是嘉琪自己翻譯的版本,覺得網路上大多數的中文歌詞翻譯沒把 schemes and circus crowds 翻譯出來,我就自己嘗試翻譯這個版本。

Tears and fears and feeling proud

淚水、恐懼、與自傲

To say, “I love you" right out loud

大聲地說出“我愛你”

Dreams and schemes and circus crowds

夢想、權謀、以及,只愛看馬戲的鄉民

I’ve looked at life that way

我已如此看透人生

Oh, but now old friends they’re acting strange

哦,但時至今日,昔日老友的行為變得奇怪

And they shake their heads and they tell me that I’ve changed

而他們卻搖著頭,跟我說是我變了

Well something’s lost, but something’s gained

喔,好吧~有得必有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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